临沂蓝泰环保科技有限公司的建筑垃圾分拣流水线上，分拣工人正在使用抓钩清理塑料和木料等杂物。

　　城市建设日新月异，工程建设、房屋装修等产生的建筑垃圾也不断增多。据住房和城乡建设部测算，我国城市建筑垃圾年产生量超过20亿吨，是生活垃圾产生量的8倍左右，约占城市固体废物总量的40%。

　　2022年11月底，山东省住房和城乡建设厅等10个部门印发《关于规范建筑垃圾全过程管理工作的若干措施》(以下简称《措施》)，要求强化分类管理，严控运输调配，提升建筑垃圾资源化利用和处置水平，并提出2023年年底前需要完成的目标任务。对此，记者选取包括全国建筑垃圾治理试点市临沂在内的省内几个城市，进行了多方位采访。

　　分类：细分非一日之功

　　12月21日上午，临沂市罗庄区罗庄街道江泉华府小区门口，一座灰白相间的工棚大门敞开，一位装修工人推着满载编织袋的小车走来。5只编织袋鼓鼓囊囊，里面装着新房装修产生的碎砖和水泥块。

　　这个工棚是专门用来收集装修垃圾的。墙面挂着的红色标牌上，清晰可见“建筑垃圾”4个大字，下面还写有石块、混凝土、瓷砖类、装修大板等4行小字。

　　“装修垃圾分类回收的要求，在业主开始装修新房前就已经告知，现在装修队基本都能自觉遵守。”江泉华府小区物业负责人孟凡礼告诉记者，小区交房已有一年半时间，600多套新房完成装修的有100多套。今年夏天是装修高峰期，每月会产生约40吨建筑垃圾。

　　而在临沂市首个装修垃圾分类处置试点河东区，2019年开始就将装修垃圾划分为直接回收利用类、再利用类和危废类3大类，按照材质划分为废纸箱、金属、废塑料、废木板块、混凝土块、轻质砖石、废保温材料、废石膏及其他物品等9类。“为了方便分类，统一发放不同颜色的归纳编织袋，提示分装9种装修垃圾。”临沂市河东区综合行政执法局渣土管理科科长郑伟说。

　　业内人士告诉记者，建筑垃圾是指新建、改建和拆除各类建(构)筑物、市政工程、园林绿化工程及装修房屋等工程施工活动中产生的各类垃圾，主要分为工程渣土、拆除垃圾、施工垃圾、工程泥浆、装修垃圾等废弃物。一般来说，工程渣土可就地回填或资源化利用，拆除垃圾也可按照可资源化利用和回填消纳进行现场分类，难度不大。

　　与其他几类建筑垃圾相比，装修垃圾虽然占建筑垃圾总量的比重较低，还不到10%，但因为类型多样，且比较分散，已成为各地最为“头疼”的建筑垃圾。因此，《措施》强调分类管理的同时，明确提出要建立装修垃圾管理体系。

　　在东营市东营区，装修垃圾在源头初步被分为两大类：砖石瓷砖类和轻质包装类。并专门提示，废灯管、油漆桶等应归属于生活垃圾，统一按照生活垃圾标准进行清运处置。

　　香山悦小区是东营区一个交房不久的小区，近期许多业主装修新房。“从去年开始，业主陆续开始装修。”香山悦小区物业经理王晓月说，小区里的东营区装修垃圾分类宣传栏上，对如何分类进行了详细的图文解释。业主到物业报备装修时，物业工作人员也会向其宣传分类，同时到装修业主家中向装修队宣传，指导他们按要求分类。

　　东营市东营区综合行政执法局执法大队规划监察中队中队长陈海宁介绍，像香山悦小区这样处于集中装修阶段的小区，需设立三面封闭的装修垃圾暂存点，顶部要覆盖密目防尘网，防止扬尘。

　　之所以没有将前端分类要求太细，主要是考虑到目前居民的分类意识还有待提高。“要往下细分，完全可以再分。国外有些国家仅装修垃圾一项就能细分出28类。但这样的分类意识需要长期养成。”陈海宁说。

　　只分两类，分得如何呢?

　　“集中装修小区的分类做得不错，难的是处于零星装修阶段的小区和沿街商铺、办公场所。”陈海宁说，有的老小区一段时间内只有1户装修，装修人员一般拿个鱼鳞袋或者塑料袋把垃圾一袋袋从楼上弄下来，也不分类。现在多采取后端补救措施，靠产线分拣。

　　位于济南市章丘区的刁镇建筑垃圾资源化利用项目，近期准备上装修垃圾分拣设备。在项目负责人贾伟民看来，装修垃圾类型太多，前端很难分好。而装修垃圾专门的分拣线能有效解决前端分类不好的问题。

　　东营区西五路建筑垃圾消纳场项目经理杨海涛认为，分总比不分好，因为拉到消纳场的建筑垃圾并不是立即进行分拣，而是会有一段时间的堆积，如果从一大堆完全没有分类的垃圾中进行分拣，耗费的成本要大得多。

　　建筑垃圾分类也要靠利益机制推动。“目前分不分、分得好不好，没有明确的利益连接机制。如果让各个环节都能从分类上‘赚’到便宜，分类的积极性也会有很大提升。”陈海宁认为。

　　运输：怎样形成闭环

　　装修垃圾如何处置，也是一个不让人省心的问题。“执法中我们发现，乱倒的多数是装修垃圾，因为它无利可图，消纳场不爱收。而渣土、混凝土块是能赚钱的，有人出钱收，乱倒的少一些。”陈海宁说，一般装修垃圾中有塑料、泡沫等，很容易污染土壤，危害性较大。

　　如何形成一个装修垃圾管理闭环?今年以来东营区以“三联单”为载体，进行了装修垃圾清运处置联单制度的探索。

　　“前几个月，业主装修的很多，基本上是一天一运。”王晓月说，物业工作人员扫描东营区装修垃圾分类宣传栏上的“运输车主”二维码，能看到东营区所有的达标运输车辆信息，直接拨打上面的电话和车主沟通即可。运输车主会拿着“三联单”到小区，物业工作人员填写装修垃圾“产生单位”一联，车主填写“运输单位”一联。按照要求，小区对无单的垃圾运输车辆不予放行。

　　每一张“三联单”上，不仅每一联的单号一致，而且有东营区综合行政执法局和运输单位分别盖的骑缝章。

　　东营区装修垃圾运输车主杨国强说，“装修垃圾运到建筑垃圾消纳场卸车后，由消纳场填写‘处置单位’一联，我们再将‘三联单’统一报送到区综合行政执法局建的微信群‘东营区装修垃圾运输群’备案。通过扫描‘运输车主’二维码，还能看到建筑垃圾的供求信息，可以主动找客户。”

　　东营区综合行政执法局重点做的，是加强执法监管力度，确保无“三联单”的车主一律不得进行清运，以免装修垃圾被乱倾倒。

　　数据显示，实施“三联单”制度以来，运至东营区西五路建筑垃圾消纳场的装修垃圾有1700余车次。而在此前，东营区这个唯一的正规建筑垃圾消纳场，接收的装修垃圾车次十分有限。

　　“政府部门其实是搭建了一个平台，把装修垃圾清运的各个链条捏合起来。”陈海宁认为，因为装修垃圾处置不挣钱，所以链条上的各个环节都“挤一挤”利润，这项工作才能维持下去。

　　对物业公司来说，以往产生的装修垃圾找辆车拉走，百八十元就可以，但现在清运的投入提高了不少。“我们是按照装修业主房屋面积收费，每平方米收4元，现在差不多要按照每平方米3元左右的价格付给运输车主。虽然物业留的钱少了，但能尽快按照要求把装修垃圾运出去，让业主满意就很好。我们不敢让无‘三联单’的车主拉，担心不正规，后续反而麻烦。”王晓月说。

　　运输装修垃圾的车主感受如何?杨国强说，“加盖平滑式帆布，安装摄像头对着帆布，同时监控设备及卫星定位设备接入东营区建筑垃圾综合信息管理平台，车辆按照标准改装，成本并不高。比起以往有些车拉走装修垃圾，就近随意倾倒，现在必须要拉到指定地点，油费的增长是实实在在的。但现在越来越多的同行觉得越正规越好，愿意合法安心地挣这块钱。”

　　据统计，东营区共有130余辆能够运输装修垃圾的车辆，目前已有106辆加入了“三联单”制度，还有多辆车正在按照标准改装。

　　河东区则探索了运输环节的智能化管理。“建筑垃圾运输企业及车辆纳入登记备案管理，所有运输车辆安装视频监控和前端信息化监管设备，实现了施工地点、运输车辆停车场、垃圾消纳场和运输路线全部纳入信息管理中心实施监管。”郑伟说。

　　今年，山东长泰建设集团工程有限公司承担了济南市长清区农发公司矿坑回填土地整理项目，用20万立方渣土覆盖17米深的矿坑。

　　“考虑到拉运渣土的距离较远，我们提前和产生渣土的工地协商，工地先向运输方付少部分钱，等到渣土车运到项目现场后，我们再付剩下的大头。这样不仅保证渣土能够运到，而且保质。因为填埋不能用较软的装修垃圾，如果装车时没有分好类，到了项目现场卸车不达标，就让司机再装走，也不付剩下的钱。”该项目负责人周广新说。

　　随着运输成本的上涨，少运输建筑垃圾，改为直接运输初加工产品也是一个办法。贾伟民介绍，公司有2条移动式破碎生产线，遇到一些大的拆迁项目，可以把生产线拉到现场，直接把一些建筑垃圾粉碎，变成新的建筑产品的原料。

　　处置：费用由谁承担

　　近日，济南市长清区农发公司矿坑回填土地整理项目渣土项目现场，工人们正操控着机械加紧夯实地面。“每垫60厘米夯实一次，最终要垫14米的渣土，上面附3米的好土。该项目最终能整理出78亩的高标准农田。”周广新说，一方面工地产生的渣土需要消纳，另一方面这个矿坑又需要大量填充物，实现了“双赢”。

　　12月21日下午，罗庄区装饰装修垃圾分拣中心，运输车辆在堆料区完成分类卸货后，工人驾驶抓斗车辆将编织袋拎入进料口拆包，随即分拣流水线开始轰鸣运转。

　　临沂蓝拓环保科技有限公司是该分拣中心的运营方。公司生产组组长王兴圣介绍，建筑垃圾在传送带上平摊开后，第一道工序是除铁器，一块巨大的吸铁石可以将其中掺杂的金属类垃圾吸走;第二道工序是由风机吸走尘土和塑料袋等轻物质;到了第三道工序，上下震动的筛网会将砖石等重物质按照直径大小，分为100毫米以下、100毫米至300毫米和300毫米以上3个规格，分别进行破碎处理。

　　旺季时，该中心每天处理建筑垃圾超过100吨，凭借着高度自动化的分拣流水线，只需十几名工人就能保障中心满负荷运转。

　　“业主在小区内对垃圾分类的程度越细，我们的工作就越轻松。但目前即使经过这么细致的生产线分拣后，还会残留一些木块、铁条等杂物，需要工人进行人工检查，但随后这个环节也将实现自动化。”王兴圣说。

　　分拣后的装修垃圾，会被运往临沂蓝拓环保科技有限公司的母公司临沂蓝泰环保科技有限公司，进行资源化利用。

　　建筑垃圾经过破碎和粗加工后的产物，被业内称为再生骨料，可以代替天然石材和天然砂，用于生产透水砖等产品，但和天然石材骨料相比，再生骨料抗压能力不强、耐久性能差，能够用于再生产的产品品类有限。开展相应的科技攻关，成为破题的突破口。

　　临沂蓝泰环保科技有限公司和青岛农业大学等机构联合，研发出废弃混凝土再生利用关键技术，获得山东省科技进步一等奖，扩大了产品的应用场景和范围，主要产品包括再生骨料、预制构件、预制方涵、海绵城市建设系列建材产品等。

　　“传统的再生骨料制作技术是先制造模具，再进行压制烘干，很难进行大幅度的强度提升，而3D打印技术提升了处理骨料的精度，可以生产出强度更高的建材构件。”临沂蓝泰环保科技3D打印研发小组副组长陈晓亮说。目前，该项技术没有实现大规模量产，还处于进一步研发和试推广阶段。

　　对装修垃圾的处置来说，“不挣钱”仍是业界的普遍看法。

　　贾伟民认为，处置装修垃圾需要专门的生产线，一条生产线少说就要几百万元，应该有一定的政府补贴。

　　《措施》提出，按照“谁产生、谁付费”的原则，装修业主应承担装修垃圾清运和处置费用。

　　东营区初步定出的处置费用为10元/吨，由运输车主交给消纳场。“目前，这笔钱消纳场还没有正式收取，只是记录了车主和磅数，等有关部门最终确定好收费标准后再收取。”陈海宁说，相对来说，暂定的处置费用收取标准较低。消纳场在这块的损失，可以通过处置利润更高的渣土、混凝土块来补偿一部分。

　　陈海宁认为，如果处置费用收取太高，则会层层传导，增加的费用最终是由装修业主来承担，但这很可能会增加其乱丢乱倒装修垃圾的可能性，导致治理越来越难。因此，装修垃圾处置费用的确定，必须在对当地处置成本调查的基础上，制定收费指导标准并实行动态调整，同时还应适时引入市场竞争机制，最终实现由市场形成价格。

　　不少受访对象认为，随着我国城镇化步伐逐步进入相对稳定发展阶段，城市更新成为必然要求，老旧小区、老旧厂区、老旧街区改造、旧房翻新等会产生大量的装修垃圾，其占建筑垃圾的比例将会逐步提升，因此尽快建立、完善装修垃圾管理体系十分必要。

　　“建筑垃圾再生产品的市场推广、利用很关键，决定了资源化利用企业的成败。”贾伟民说，目前虽然很多地方发文推荐使用这类产品，但由于刚刚开始，市场认可度不高，价格也比正常的产品低20%左右。好在公司自己就有一个商混站，一些产品可以自己消纳，但随后更多类型的产品还是需要市政等方面推荐使用。

　　目前，东营区正在洽谈全区第二家建筑垃圾资源化利用企业。“这家企业集建筑垃圾处理、房地产开发、物业管理等业务于一体，生产出的建筑垃圾再生产品拥有众多专利，主要用于本公司的产业链下游，在很大程度上解决了市场需求的问题。”陈海宁说。